「染墨畫館的前主人?」
燕遲的眉頭緊緊地一皺,「染墨畫館」四個字半年之前出現還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可到了如今,燕遲聽起來也有幾分恍惚之感,可恍惚一瞬之後,就是一股子帶著森森寒意的意外。
染墨畫館,怎麼又會扯上染墨畫館?!
染墨畫館是寧不易在七年之前買回來的,而衛沁剛好就是染墨畫館的前任主人,剛好就這麼巧合嗎?!
燕遲心底浮起了幾分詭異之感,寧不易死的時候那番話至今還在燕遲腦海之中,當時的他沒有承認殺了那麼多的人到底是為了什麼,然而得知他身中劇毒,大家下意識的覺得他殺了那麼多人,不過是想救他自己,可如果不是呢?
案子過去小半年了,會不會只是巧合?
這念頭一出,燕遲心底也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不,他不太相信什麼巧合。
「衛沁這幾年當真沒有回來過?」
白楓點頭,「是,沒有回來過,這一點倒是肯定的,因為他如今是嵐州和益州的巨富,雖然京城還有些生意,可是我們的人去問了,所有的掌柜都說大東家已經多年不回京城,儼然將南邊當做了族地。」
「那麼那處宅子呢?」
燕遲一問,白楓立刻道,「我們的人去過一次官府,找到的最近的一次記錄便是在八年前,衛沁當時買下了那周圍的許多宅子,後來都賣出去了,這處宅子一直留著,然而也空置多年了。染墨畫館是衛沁當時隨手盤下來的,後來他家的生意大都以絲綢為主,文玩字畫都放手了,這才賣給了寧不易。」
宅子是衛沁的,染墨畫館也是衛沁的,寧不易會不會在買畫館的時候又買下了宅子呢?!
宅邸買賣需要去官府交地契寫文書,官府既然沒有記錄,那多半沒有走這道程序,會不會是衛沁隨手送給了寧不易?
這念頭一出,燕遲的懷疑簡直不斷瘋長,如果宅子當真是寧不易的,而李牧雲還去了多次,那就顯得十分奇怪了,是要多巧合,才能在繞了這麼一圈又過了這麼半年之後和寧不易的案子扯到了一起去!
「繼續查,看看這個宅子和寧不易有沒有關係。」
白楓立刻點了點頭,見燕遲面色沉凝道,「如果宅子當真和寧不易有關係,那當初寧不易的案子難道和李牧雲有關?會不會是寧不易為了賄賂李牧雲,所以將這處無名的宅子送給了李牧雲?」
燕遲搖頭,當時連環道場案出來的時候主審的是臨安府衙,李牧雲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並不算大,就算寧不易要賄賂也是應該賄賂鄭白石,不可能去賄賂李牧雲,既然如此,那隻能說明極有可能寧不易和李牧雲之間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關係。
燕遲略一沉吟,「去忠勇候府——」
白楓知道這是燕遲想要去找秦莞了,立刻敲了敲車廂吩咐了一聲。
馬車到了忠勇候府門前,白楓上前叫門一問,卻得知秦莞還未回來,而同一時間,書房裡的秦述也得知燕遲來訪,燕遲和忠勇候府素無交集,此來多半是為了找秦莞的,然而眼下秦莞不在府中……略一思忖,秦述吩咐道,「快快將睿親王請進來……」
吳恙得令,親自去請,外間的燕遲見狀也不好推拒,只得跟著吳恙往府內走,剛走到一半,便看到了前來迎接的秦述,秦述連忙拱手,「拜見王爺——」
燕遲擺了擺手,「侯爺相請,不知所為何事……」
秦述不急著說話,只側了側身子,「請王爺借一步說話,秦莞如今不在府中,估摸著得有半個時辰才能回來,下官請王爺喝一杯茶,順道說幾句閑話。」
秦述要說的自然不是閑話,燕遲心中明白,遂同秦述到了書房。
落座之後,秦述先命人上了好茶方才開口,「王爺想必知道消息了?」
燕遲正兀自飲茶,聞言道,「侯爺說的是朔西軍軍糧案的消息?」
秦述苦笑了一下,「是啊,那邊來信說涉案的乃是朔西軍之中一個叫楚非晟的老將,還有轉運使這邊一個姓黃的。」
「還有原來的定西路節度使張啟德。」
燕遲補了一句,秦述的笑意頓時有幾分精彩起來,「呵呵,是,還有張啟德……」
燕遲神色淡淡的聽著,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秦述道,「王爺知道了,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燕遲挑眉,「如今的朔西軍已經不是原來的朔西軍了,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些事必定有皇上定奪。」
秦述將手中的茶盞一放,嘆了口氣,「王爺有所不知,朔西軍糧的案子牽涉頗大,如今連太子殿下也不能免責,張啟德這個人……哎,我原來以為他是個好的,可誰知道他做了一方封疆大吏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王爺雖然不再掌著朔西軍了,可朔西軍誰都知道乃是老王爺一手建起來,算是老王爺和您的心血,事到如今,自然是快點肅清貪腐為好,這件事太子殿下也是著急上火,得知張啟德竟然沾了手,便要我將其他人也查一查,別的事好說,軍糧上的貪腐卻姑息不得。」
秦述義正言辭的一番話落地,燕遲也放下茶盞道,「太子殿下有此心我倒是十分安慰,想來皇上知道了也會開懷,張啟德是張啟德,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到底還是不一樣。」
一聽這話秦述心底可算舒坦了兩分,「還是王爺深明大義,你是不知道,張啟德一出事,多少人覺得是太子在背後謀算,可這是哪跟哪呢,那些人想潑污水給太子殿下,卻是異想天開了。」
燕遲但笑不語,好似贊同,又好似無所謂,秦述眼珠兒轉了轉,道,「說起來,馬上就要入十一月了,這幾日侯府正在給莞兒準備嫁妝,不知王府那邊可開始準備了?」
提起婚事,燕遲的目光顯然就要溫和許多,「開始了,內府按照儀制早就開始了。」
秦述點了點頭,「莞兒性子溫和,行事卻自有主張,她父親母親去的早,我們雖說是對她多有看顧,可到底隔了一層,如今能看到她得一良配我們也算沒有辜負他父親母親,婚禮製備上,若是王爺有什麼要求盡可同侯府提。」
秦述還想多說一點,奈何想到燕凜的喪事也過了沒多久,便沒再說下去,只是言辭之間滿是親切,好似現在和燕遲已經是一家人了一般,「王爺如今掌著刑部侍郎之權,倒是和莞兒意向相合,往後想必能琴瑟和鳴。」
誰都知道秦莞喜歡驗屍,這一點上,燕遲在刑部倒真是和秦莞志趣相投了。
燕遲面上始終帶著一層薄笑,雖然禮數周全,可秦述看著這樣的燕遲心底不知為何卻總是沒底,且燕遲從前掌著朔西軍,朝堂之上其他的事涉及不多,如今入了刑部,對朝中其他事也十分淡泊,秦述這般長袖善舞的人,竟總感覺再怎麼和燕遲聊得多,他二人之間也隔了一層。
燕遲便道,「張啟德下獄,太子如何打算?」
燕遲看出來秦述想說什麼,既然他想說張啟德的事,那他自然也不避著。
果然秦述聞言面露苦色,「還能如何,自然是不會再管的,只是張啟德畢竟是北府軍之中出來的人,老將軍怎麼想的太子殿下還不知道,再加上有成王……」
秦述嘆了口氣,「成王早先一直牽頭查那晉王府的屍骸案,皇后禁足便來於此,如今張啟德不爭氣,成王還不知要如何拉踩太子。」頓了頓,秦述道,「眼看著王爺就要和莞兒大婚,從今往後我們也算是一家人,張啟德的事,還望王爺有機會能在皇上面前替太子說句公道話……」
燕遲面上看不出什麼來,只揚唇道,「有機會我自然會說的,去年和今年朝堂之上動蕩頗多,於大周而言也非好事。」
秦述連忙點頭,「可不是,去歲晉王的案子,南邊的鹽運案,都不叫人省心。」
燕遲一笑,「去歲的鹽運案,太子一脈也牽連進去不少人,足見太子用人有失啊。」
秦述面上笑意一滯,萬萬沒想到燕遲竟然能當著他的面說太子的不是,這樣的話若是他和秦琰說些父子私話也就罷了,可燕遲這樣一說,到底是覺得和他關係親近,還是根本對太子不屑一顧呢?
秦述仔細看了看燕遲嗎,卻又見燕遲神色平靜的好似在說今日早上吃的是什麼一般,心底不由狐疑燕遲到底是個什麼態度,嘴上卻只能先打著太極,「滿朝上下臣子頗多,殿下到底不能顧及周全,特別是那些外臣……」
秦述語氣艱澀,燕遲卻轉了話題,「侯爺可了解戶部侍郎宇文憲此人?」
秦述一聽,不由得愣住,「宇文憲?」
燕遲頷首,秦述想了下卻道,「這個人我往常倒是沒有留意,他是六年之前升任戶部侍郎的,平日里也不怎麼惹眼,不過這一次……這一次卻成了軍糧案的欽差,倒是沒想到他得了皇上的看重。」
軍糧案演變到現在,已經變成了對朔西軍和西北駐軍的控制,而兵部尚書葛楊被找回,林徐貴和宇文憲卻一直留在西北,足見這二人可算是皇上的心腹重臣,近來白楓在查李牧雲和傅氏的事,連帶著便將這幾個人的身世都過了一遍,在這當中,燕遲卻發現這個宇文憲的出身有幾分意思。
「是啊,這個人出身寒門,一路上都不聲不響的,沒想到得了皇帝的看重。」
秦述眉頭微皺,打量了燕遲一瞬,不明白燕遲好端端的怎麼提起了這麼個人,就算現在的宇文憲得了皇帝的看重,可此行去西北,宇文憲得罪的人也不在少數,最起碼,現在太子心底已經將林徐貴和宇文憲二人放在了對立面上。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太子登基,朝野必定又有一番新氣象。
秦述深深的嘆了口氣,那一日到來的越早,越是對侯府有利。
「說起這個宇文憲,我倒是想到一件事,他從前外放在徐州多年,還差點捲入一樁買賣官職的案子當中,差點連官職都丟了,因為出身寒門,朝中無人,所以一直不得大用,卻在十年之前入了京城,後來雖說到了侍郎位上就沒有再升,可侍郎這個位子怎麼說呢,雖不是主官,權力卻也不小,還不顯眼。」
皇帝此番派去西北的兩個人都是副職,足見他的用人之道,燕遲將咂摸了一番秦述的話,又說了片刻,外面吳恙過來敲門道,「侯爺,王爺,郡主回來了……」
秦述唇角一彎,「莞兒回來了,我這就讓莞兒過來!」
燕遲卻站起身來,「不必,我去見她吧。」
秦述還沒說話,燕遲卻已經轉身大步走了出去,秦述面上的薄笑散了三分。
看得出來,燕遲是真的將秦莞放在心上的,既然如此,是不是能讓燕遲為太子盡一份力呢?
秦述這麼想著的時候,燕遲已經在花圃往正門走的方向看到了秦莞。
秦莞剛從宮中出來,沒想到燕遲竟然上了侯府,看到燕遲走過來,秦莞忙福了福身,燕遲笑,上前一把將秦莞扶了起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出去。」
秦莞「嗯」了一聲,「去何處?」
燕遲放開秦莞的手,道,「去潯娘那裡。」
一聽這話,秦莞便知道燕遲有重要的事要說,連忙朝外走了,沒走出幾步,後面傳來腳步聲,秦莞回頭一看,卻是秦述送了出來,「莞兒,你們要出去?王爺在府中等了你多時了!」
秦莞點點頭,喊了一聲「大伯」,燕遲轉身道,「侯爺不必送,我帶她出去一趟。」
秦述看了看兩人,笑,「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送了,本還想留王爺在府中用膳——」
「侯爺不必客氣,改日再登門拜訪。」
燕遲利落果決,秦述含笑看著二人走了出去。
燕遲二人出了門,秦述皺眉片刻才道,「來人,去叫周懷來!」
書房裡,秦述等來了周懷,吩咐道,「楊尚書那邊先盯著,你再去查一查一個宇文憲,就是戶部左侍郎。」
周懷領命而去,秦述眯眸露出幾分深思,他肯定,能讓燕遲重視的人一定不是尋常之人,他也想看看這個宇文憲有什麼厲害之處……
出了侯府的大門,燕遲讓秦莞上了自己的馬車,若說以前秦莞還對二人大庭廣眾之下獨處有些忌憚,如今她卻是無瑕考慮這些了,一上馬車秦莞便問,「出什麼事了?」
燕遲落座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道,「別的倒也沒什麼事,只是李牧雲去的那處宅子,查到了一點有意思的東西。」
秦莞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燕遲,燕遲道,「那處宅子之前的主人名叫衛沁,是一個商戶,如今生意主要做在南邊,他人也許久沒回過京城了,他是染墨畫館的前任主人。」
秦莞眼瞳一顫,驀地睜大了眸子!
「染墨畫館的前主人?!」
秦莞的反應和燕遲一模一樣,顯然沒想到事隔半年,還能再聽到這幾個字。
新的染墨畫館在被寧不易專賣之後維持了幾日,後來寧不易犯事的名聲不知怎麼傳了出去,於是新主人就將染墨畫館改了名字,具體改了什麼秦莞忘記了,但是這件事岳凝後來和她提過。
染墨畫館,竟然又扯到了染墨畫館身上!
秦莞定了定神,「查寧不易那案子的時候,李牧雲沒有參與很多,也沒道理要徇私舞弊……」
燕遲抬手將秦莞攬在自己身邊,「你覺得這是巧合?」
是巧合嗎?秦莞搖了搖頭,「如果是別人剛好買了那宅子也就罷了,可偏偏是李牧雲,他去那宅子顯然是為了掩人耳目而去的,行徑這般詭異,又和此前的一樁案子扯上關係,這也太巧合了。」
燕遲頷首,「我也是做此想。」
「還有。」秦莞一把抓住燕遲的手臂,「寧不易到底為了什麼擺那個道場,我們其實一直沒有確定,而且結案之後,他身邊除了幾個小廝一個老僕之外再沒別的人,這太奇怪了,他一個人獨來獨往的,卻又能做下那麼多的惡事!」
燕遲點點頭,「我會叫人繼續查的,你放心便是,今日告訴你只是叫你有個底。」
好端端的又出了這麼一個線索,秦莞哪裡還能忍得住,片刻道,「明日我去臨安府衙再看看寧不易案子的卷宗。」
燕遲心知秦莞等不住,自然沒有意見,二人乘著馬車到了潯娘處,卻見范鑫已經能正常下地走動,若是不和他交手,倒是看不出來他前段時間才受過重傷。
「王爺,郡主!」范鑫在潯娘處待了多日,每次燕遲和秦莞過來他的興緻都十分高昂。
潯娘見二人來了也十分開心,自是和元師父去準備吃的,范鑫便搓著手道,「王爺,小人如今的傷勢已經好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朔西?」
燕遲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回朔西做什麼?」
范鑫眼巴巴的看著燕遲,「王爺,老王爺的事還沒查清楚吧?小人回去做什麼都可以,老王爺沒了,朔西主營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子,小人回去能做的事可不少呢,王爺讓小人做什麼小人就做什麼。」
范鑫語氣之中帶上了祈求,一旁秦莞聽得嘆了口氣。
燕遲卻擺了擺手,利落的拒絕了范鑫的請求,「你安心在京城待著,有其他的事交給你。」
范鑫眼底一亮,「王爺有什麼吩咐?讓小人做什麼都可以,只要別讓小人再和廢人一樣待在這裡就好。」
燕遲上下掃了范鑫兩眼,「傷養好了?」
范鑫立刻點頭,「好了好了都好了……」
掃了一眼秦莞,范鑫立刻和秦莞道,「郡主不知道,小人們在朔西的時候經常受傷,一般不需要包紮了就默認傷已經好了,隨時隨地上戰場……」
說著話,范鑫還對秦莞擠了擠眼睛又滿是哀求。秦莞本來想開口,見此也只好沒說話。
燕遲自然沒將他那些小動作漏掉,卻是抬了抬下頜示意白楓,「跟他過兩招。」
范鑫眉頭一皺,卻絲毫不害怕,白楓也微微一笑,二人走出水榭,就在水榭外面的空地上交手起來,廳門大開著,秦莞和燕遲一眼就能看到外面正在交手的兩個人。
白楓雖說是燕遲的近侍,可秦莞還真的沒看過他和別人交手的樣子,只見他出手迅捷,一招一式快的秦莞看不清動作,而范鑫是老王爺的十二近衛之一,就更是出手悍狠,二人一來一去已經過了幾十招,某一刻只聽范鑫悶哼一聲連退數步,他面色一變還要上前繼續打,可白楓卻已經收了手,范鑫咬了咬牙,一臉苦澀不甘的走了進來。
燕遲正在給秦莞倒茶,見他走進來淡聲道,「丟人嗎?」
范鑫喉嚨里咕噥了一聲什麼,腦袋深深的垂了下去,秦莞在旁看的輕笑。
燕遲繼續道,「剛才為什麼出手慢了?」
范鑫抿著唇,聲音小的蚊蠅似的,「因為……」
因為什麼沒說出來,自然是因為此前受傷太重沒養徹底影響了速度,再加上白楓本來就快的和鬼影似的,他哪裡是白楓的對手,本以為能撐過百十招的,可他還是高估了自己。
「再給你半個月的時間養,半個月之後,自然有活兒交代你。」
范鑫豁然抬頭,這下不敢顯得冒進,規規矩矩的應了一聲。
燕遲擺擺手,不願讓他二人在此擾了自己和秦莞,范鑫和白楓退出去,秦莞忙問道,「半個月之後做什麼?」
燕遲便道,「王翰再留在燕麒手中沒意義了,得把他接出來。」
秦莞明白了,卻嘆了口氣,「皇后還在禁足,晉王府屍骸案也暫沒了線索,如今朔西軍糧案卻忽然有了進展,如今朝野之上全都在議論軍糧案,屍骸案只能先被擱置下來了。」
燕遲忽而道,「屍骸的出現,是有人想和我們一樣翻出晉王案,可惜,也有人不想讓我們查晉王的案子,皇后禁足,緊接著便是張啟德的事,這一次東宮多半會元氣大傷,這太巧合了。」
秦莞從來都知道不管是晉王案還是屍骸案都是朝斗的武器,可若燕遲所言,這一次的確有種被壓著的感覺,需要案子做引子的時候,便查案,等目的達到,便無人關係真相如何。
「如果照你這樣說,想把案子翻出來的人是誰?不想讓我們查案的人又是誰?」
燕遲看了看秦莞,「想把案子翻出來的是誰我不知道,可不想讓我們查下去的卻只有一個人。」
秦莞心頭一震,聲音都不自覺壓低了些,「你是說皇上?」
燕遲站起身來走到了鄰水的窗前,窗外的荷塘已經一片衰敗,這個時節若是下水塘挖藕可能正好,他想了想道,「屍骸案出現的時候,皇上讓臨安府衙和大理寺並著刑部三司會審我便有些意外,因去年晉王的案子的確鬧得皇室顏面無存,且按照去歲皇上對晉王案的態度,他是不該讓晉王案再次成為世人焦點的,可他卻偏偏答應了。」
「事情牽扯到了皇后身上時,皇上也沒有出手阻攔,直到一波三折之後皇后被禁足。」
燕遲轉身看著秦莞,「皇后被禁足,若但看屍骸案,好似是皇上在護著皇后,因為如此成王還頗為不平,可皇后被囚禁起來,太子沒了依仗,最開始太子還抱有僥倖,可後來時間越來越長,太子必定慌了,而果不其然,太子一脈出事了。」
秦莞站起身來,心中一陣驚濤駭浪,「你的意思是,皇上最初讓查這個案子,只是想看看這個案子指向誰?看著指向了皇后,皇上便沒有阻攔,反而借著這個案子名正言順的禁足皇后,而後對太子一脈發難?」
說至此,秦莞倒吸一口涼氣,「皇上想對付太子?」
秦莞語聲壓的更低了幾分,這話出口連她自己也不能相信,燕徹才被冊立一年而已,皇上既然冊立燕徹,必定是滿意他的,這才一年不到,為何要對付太子?
「皇上是擔心太子做大,還是說……」
秦莞想到了更壞一點的可能,然而她卻無法理解緣故所在。
燕遲搖頭,「這一次朔西的軍糧案的確事關重大,情況好一點,就是皇上早就收到了風聲,畢竟軍糧案案發已經好幾個月了,然而皇上知道憑著皇后和太子,不可能讓張啟德等太子看重的重臣落馬,所以皇上引而不發在等機會,晉王府的屍骸案便是機會,而後皇后被禁足,皇上看時機成熟,這才在此時挑破,沒有皇后掌控全局,太子一脈的人反應慢了一拍,我看不但是張啟德,其他太子倚重的軍將,甚至是北府軍都要受到牽累。」
秦莞屏住呼吸,只覺得背脊上一片寒意竄過。
如果燕遲的推斷是真的,那這位大周帝王的心思可謂是比淵海還深!
軍糧案爆發多月,宇文憲更是早早就到了朔西,卻一直沒有傳回來有用的消息,如果私下裡皇帝早就收到暗報,他那應該是雷霆震怒的,可他卻將一切情緒都藏了起來,直等到屍骸案裹挾皇后讓太子一脈注意點錯亂,從而失了先機!
這是何等的能忍能謀算,燕淮已經做了二十年的皇帝,當一個人久處高位呼風喚雨,「忍」就變成了一項可有可無的技能,可偏偏燕淮還能如此,秦莞抿了抿唇,「你說這是好的情況,那不好的呢?」
燕遲便道,「如果剛才我說的是真的,那皇上就只是為了剪除太子一脈的亂臣,畢竟貪腐是重罪,禍國殃民。而張啟德連著北府軍和皇后以及太子,尋常動不得。而如果情況壞一點,那就是皇上針對的並非罪臣,而是皇后和太子,太子此前就有輔國大將軍做依仗,這一年多更是暴露出許多結黨的證據,便是鄭白石都成了太子黨,甚至還有忠勇候府,皇上如今正值盛年,身體康健,如果皇上還想穩坐皇位十年,那現在的太子掌控的權力有些太多了。」
「十萬北府軍,可抵得上十萬朔西軍了,再加上張啟德任定西節度使……」
秦莞喃喃低語,燕遲點頭,「這還只是西北,在南邊太子也掌握了不少外臣,去歲鹽運上出事,太子這邊就牽連了不少人,不過當時皇后和太子二人都十分果決,這才沒有牽累到太子在京城的勢力。」
秦莞想到了豫州黃金大劫案中,兩湖鹽運使劉仁勵不就是被鹽運貪腐案波及,而後想入京通過忠勇候府的路子請求太子的庇護么!大周幅員遼闊,百姓千萬,想要讓這樣一個龐大的帝國處處河清海晏明顯是不太可能的,可鹽運和軍隊乃是國之重器,這兩處的貪腐如此喪心病狂,卻是要危及大周之根本。
「所以皇上到底只是想壓制太子,還是……」
燕遲略一沉吟,「應該只是想打壓,畢竟隨便廢儲乃是大忌,何況太子身後還有十萬北府軍。」
秦莞點了點頭,她也覺得是這樣,現在怎麼看燕徹也都是最好的儲君人選。
「如果是這樣,那皇上還是不想讓晉王的案子重見天日了。」
秦莞心底一片憂心忡忡,屍骸案是機會,卻變成了皇帝整飭朝堂的武器,而燕遲分析出來的帝王心術更是叫秦莞感到一陣陣後怕,皇上若如此深不可測,那晉王案子如何請求重審?
燕遲上前一步,輕輕將秦莞摟入了懷中,「不要擔心,就算最後一條路都被堵死,我們也還有別的法子。」
秦莞抬眸看著燕遲,只見燕遲眼底一片銳利的暗芒。
她眼瞳顫了一下,沒有問燕遲最後一條路是什麼,只附身靠在了燕遲胸前。
「如果皇上當真是幾個月前就知道張啟德和軍糧貪腐案有染,卻隱而不發,那他對你又是什麼打算?還有,不是說朔西軍之中一位姓楚的將軍也牽涉其中了?」
秦莞低低問著,燕遲冷笑了一聲,「不論他打算對我做什麼,短時間內不會將注意力轉向我的,太子一脈還沒剪除乾淨,北府軍只怕也要牽連進來,東宮和皇后都不會坐以待斃的。」
「姓楚的將軍……就是楚非晟,他人已經離開主營了,眼下應該和虞七在一起,楚非晟是我父王最器重的老將之一,其人脾氣火爆殺敵奮勇,在朔西軍中也有不少威信,父王過世,如果楚非晟留下,少不得大半的老將都要以他馬首是瞻,可如果楚非晟牽涉進了貪腐案,所有人對他的信任便會被蠶食瓦解,除非最親近的人,否則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懷疑。」
秦莞皺眉,「所以這是栽贓,只是想打亂朔西軍的軍心好掌控朔西軍?」
燕遲「嗯」了一聲,「朔西軍中誰貪腐都不可能是他貪腐,他早年間成過一次家,後來夫人在生產的時候血崩而亡,孩子也沒能活下來,當時的他還在朔西戰場上,等他得到消息的時候,夫人都已經下葬三月了,他家中只有一個老父,對此十分不滿,下令讓他辭去軍職回家,可他沒願意,結果老父一氣之下也病倒了,臨死之前他才回了一趟家,後來辦了喪事他還是回了朔西,之後再沒娶妻,只以俸祿供養著老家的幾個叔侄。」
秦莞聽得心中戚戚,「那大家會信他貪腐的事嗎?」
燕遲道,「必定有人信,不過無礙,只要我回了朔西,必定能為他昭雪。」
秦莞鬆了口氣,「那就好——」
舍家為國的老將軍被栽贓上這樣的罪名,和自己父親的遭遇又有何差?!
皇帝為了控制朔西,不惜一位老將的聲名,更不惜朔西軍中千百將士的性命,這便是帝王之術!
秦莞心底一陣陣的發冷,她忽然覺得,會不會自己父親的死也是帝王之術的結果?
可自己父親不過三品大理寺卿,雖說統領一衙,卻也不算位高權重,至少不比掌握兵權來的敏感,可他還是死了,不僅自己死了,整個沈府都被誅殺,這在京城之中也是罕見的吧!
這形同誅滅九族的懲罰,和多年前傅氏一族謀逆受到的懲處相差無幾,可自己的父親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
父親和晉王的對話毫無供狀可查,那父親私底下還做過什麼事呢?
秦莞沒有頭緒,而這些事,一定也只有父親自己才能知道。
潯娘和元師父更快準備好了飯食,這裡的飯菜素來精緻可口,秦莞用了不少,等用過飯,秦莞又檢查了范鑫的傷處,范鑫傷口雖然癒合了,可傷筋動骨都要百日,何況范鑫差點連命都沒了。
開了新的藥方,又開了食補的方子,秦莞這才和燕遲一起離去,此時時辰不早,燕遲直送了秦莞回侯府。
今日燕遲的話讓秦莞心底沉甸甸的,一進正院卻碰到了秦鄴,這位四哥行蹤不定,對她的態度也是忽近忽遠,然而多日未見了,秦莞還是停下腳步招呼一聲,「四哥今日這般早就回來了?」
秦鄴笑看著秦莞,「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我聽說睿親王過來過?」
秦鄴眼底帶著幾分揶揄,秦莞輕咳一聲道,「是,剛才出去了片刻。」
秦鄴長長的「哦」了一聲,「還沒出嫁,心思已經不在侯府了……」
這話沒說完,秦鄴卻又真誠的道,「不過也挺好。」
說著又看向書房的方向,「父親有吩咐,我這才回來的早了些。」
秦莞眉頭微微一挑,「大伯讓四哥做什麼?」
這麼一問秦莞才覺得不妥,秦述的吩咐自然是秘密,她問的太直接了。
秦鄴果然笑了起來,「你想知道?」
秦莞正要說話,秦鄴上前一步低聲道,「軍糧案的事你該知道吧?皇后和東宮處境不妙,父親很著急。」
秦莞沒想到秦鄴會說這些,雖然也沒說清楚到底做什麼,但是可想而知是秦述在幫東宮做事,秦莞聽著,便又想到了燕遲所言,她略一沉吟道,「四哥覺得東宮這次能否順利過關?」
秦鄴面上笑意微收,片刻後搖了搖頭,「這個我可不清楚,不過朝羽是太子妃,咱們家是實打實的太子黨了,這個節骨眼上也只能幫著東宮了,怎麼,九妹妹有什麼交代的?」
「交代」二字讓秦莞心頭髮緊,秦鄴好似篤定她知道些別的事情似的。
秦莞搖了搖頭,「沒有交代的,只是這次事端不小,皇上對太子也不可能一味姑息,雖說八姐嫁給了太子,可忠勇候府並非太子的家臣,關鍵時候,還是以侯府為重的好。」
秦鄴的眉頭高高的挑了起來,說是沒有交代的,可秦莞這話意思卻分明。
他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你放心,我明白。」
秦莞沒再多言,辭了秦鄴回了松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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